夸父的牛车--黄盖湖知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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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的牛车

作者：李茂春 配图：刘阳春

      《山海经·海外北山经》曰：“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在上山下乡改天换地激越理想的岁月里，知青为理想奋斗的激情，就像追赶太阳的夸父，奔赴人生的战场，期望着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奋斗，变成造福人类理想的桃林（“邓林”）。




      知青是这么想的，也曾经这么做过，只不过理想和现实的残酷冲突，是他们自己没有想象到的。

      想起黄盖湖，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幅幅熟悉的画面。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小小的丘陵山峦，山边有如霞似锦的桃林，农舍上空飘浮着久久袅袅炊烟，满是灰尘浮土的泥路上，一辆牛车缓缓地移动着。看到这样的画面，知青们曾为牛如此温驯懒散而惊异。

      黄盖湖的牛，四肢粗壮，肚腹滚圆，皮光毛亮，敦实雄健，斗起架来格外凶悍，追逐起来异常勇猛。一马平川的湖滩泥地为它们提供了驰骋的天地，常常看到一群牛风驰电掣般从眼前掠过，那速度，那气势，叫人难以相信疾驰而过的是牛群。




      可一旦套上辕，那些雄狮野马般的牛就立刻变得十分温驯，听从人们的调摆拉着满载的车斗，任劳任怨晃悠悠地前进。赶车的农夫在牛车上，惬意地听凭牛车轮子悠悠地转动。而拉车的牛只是在主人吆喝停下来的时候，才瞅见道旁有肥嫩的青草，慢慢伸过头去嚼上一口，或是在主人等待时，反刍咀嚼的颌口不断咬合碾磨着，待主人重新坐上车辕，扬起鞭子发出催赶前进的指令后，又稳稳地拔开四肢，将力气用在牛轭上，吱吱地拉着牛车上路，赶牛的主人便靠在车上，眯缝上眼睛，随着牛车的晃动逍遥着打起盹来。

      下田拉犁，上路拉车，黄盖湖的牛与农工的劳作，其辛苦是成正比例的。农工们知道自己的辛苦，自然对牛也十分爱惜，很少将牛当作娱乐消遣的交通工具使用。不过，有时队上的干部要到场部开会也有动用牛车的时候，路上偶尔遇到娘儿们结伴到场部农资公司或到供销社购物，也吆喝着搭顺路车，尽管慢慢悠悠、摇摇晃晃，也算是那个年月不可多得的一种礼遇和享受，一路也可招来不少羡慕的目光。可这种享受和礼遇在知青印象中，只深刻地留下了一次苦涩的记忆。




      那是1969年夏天，刚来农场的第一年，城里来的年轻人对农村发生的一些突发事件，都还处在新鲜的感觉阶段，遇到一些新奇事，在往家里写信的时候，有时顺便就孩子般写上几句自己认为新鲜的事。

      那年满长江的水暴涨，距农场不远的湖北燕子窝江堤溃决，给人民生命财产造成了巨大损失。据说当时是解放军调东海舰队驻武汉某部指战员奋力抢险，沉了几艘船才将决口堵住。此事被一个叫蔫蔫的知青将听到的情况在给家里的信中说了出去，消息在衡阳城传开了，传来传去消息就走了样，而且越传越邪乎，变成了有不少知青被大水冲入了长江，一直漂到了岳阳。这样一来，知青家长那个不揪心啊？一些知青父母纷纷写信到农场询问情况，过问子女的安危。




      在“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年月，这事陡然变成了政治事件。查来查去蔫蔫就倒大霉了，冤里冤枉背了个“造谣”、“恶毒攻击”的罪名，狠狠地挨了几场群众批斗会不说，一连几天，被基干民兵全副武装押着，用牛车拉着在有知青下放的队里游了个遍。

      知青们望着挂着牌子的满脸无奈示众的蔫蔫，那拉着牛车青背滚圆壮实的水牛，就再也没有往日雄壮的感觉。此时只恨牛车走得太慢，那悠悠晃晃、颠颠簸簸、慢慢地行进的牛车，尽管车轮还是像过去一样吱吱溜溜在乡间的泥巴道上碾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此刻却成了碾在知青心上的一道道血痕，再也找不到往日看牛车的浪漫和悠闲了。望着牛车走过来的情形，知青们的心里都在流泪，那是我们自己的同学战友，蔫蔫何至如此啊？一个懵懂少年的孩子，人心就不能宽容一点吗？




      几十年后的一个春天，知青们再次结伴回到农场，寻找那往日记忆中的牛车，满眼却是生机勃勃的田园，绿油油的庄稼，远处的湖滩上照样还可以看到膘肥体壮的水牛，仍是那样懒散悠闲，却始终没有再搜寻到四个木轮的牛车了。

      原来那样的牛车如同岁月无痕的流逝一样，随那伤心的时间消失，早已失去了它运输的功能，被人们永远淘汰了。知青曾经历过夸父牛车的事，也过去四十多年了，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人民的宽容已经抚慰了那遥远的伤心。你再一次目睹黄盖湖小小的丘岗山峦，那山头上早已满是桃林，盛开的桃花姹紫嫣红正迎春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