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归来携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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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归来携酒去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徐亚平

      2020年11月，全球跟踪守护候鸟活动“跟着大雁去迁徙”志愿者历时12天，守护白鹤“419”和“枪生”从东北卧龙湖到鄱阳湖，然后回到洞庭湖。当时，参与跟踪的湖南、湖北、江西志愿者都有了一个更大的疑惑，为什么全球90%以上的白鹤在鄱阳湖过冬，而拥有第二大淡水湖洞庭湖的湖南和千湖之省湖北，每年到访的白鹤却很少？

      2018年，本报以《野鹤无粮天地宽》为题报道志愿者跟踪守护白鹤“419”和“枪生”南迁的过程，其中白鹤“枪生”迁徙到了湖北黄冈，按照飞行惯性，大几率应该飞往洞庭湖，正当湖南网友屏声期待的时候，“枪生”竟然折向西南，飞往鄱阳湖。

      是什么原因改变了白鹤们的迁徙方向？是基因决定，还是生境决定，还是人为因素？

      2020年 ，新冠疫情肆虐，对湖北、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是不平凡的一年。特别是在武汉的志愿者李振文，他的感受尤为深刻。

      2月28日，湖南环保志愿者周自然写了一首诗，安慰滞留武汉的亲友：

沾衣共沐桃花雨，
隔岸同吹杨柳风。
黄鹤归来携酒去，
湘帆汉桨大江东。

     李振文看了以后，不觉潸然泪下。然而，真正的传奇还在后头。

      黄鹤，是白鹤的幼鸟，周自然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安慰亲友，等到疫情过去，“黄鹤归来”，我们再好好相聚。而痴迷总会带来让人拍案惊奇的缘分，到了秋天，周自然、李振文竟然真的聚到一起，从东北护送“黄鹤归来”，一路上诗酒相伴，好不惬意。

      活动结束后，大家心满意足，各回原籍。而作为湖北省林业系统的资深鸟类专家，李振文没有片刻停留，随即投入湖北省的鸟类调查工作。

      这段时间，大家交流的最多的是，湖北哪里来了白鹤，洞庭湖到了多少白鹤。

      2020年12月23日，中国人与生物圈国家委员会委员、跟着大雁去迁徙首席专家周海翔教授发了一条朋友圈：

      “白鹤连续在空中迁飞的新纪录！43个小时，白鹤‘平平’飞抵湘鄂两省交界处的黄盖湖！”



      “今年春天在沈阳康平卧龙湖附近农田集体中毒事件中，两只抢救过来的白鹤，‘康康’和‘平平’在中毒后的第三天成功放飞，‘康康’从北极归来后到了鄱阳湖越冬地。而‘平平’目前却在湖南和湖北两省交界处，同另外67只白鹤在一起。它们是怎么跑到西面去了呢？回看‘平平’的轨迹数据，一个新的纪录诞生了！它当时是上午8点从黄河三角洲起飞，一直在空中不停的飞行，第三天凌晨3点才临时落下休息，尽管这43小时的连续飞行后段很迷茫，但是它坚持下来了，3小时之后又连续飞行了9个小时。它（们）的这次迷航，创造了新的飞行纪录，打破了之前‘枪生’迷航时创下的33小时连续飞行纪录。”

      这条朋友圈立即点燃了湘鄂两省环保志愿者的激情。

      黄盖湖，位于湖南、湖北两省交界处，西、南岸近三分之二区域属湖南省岳阳市临湘市管辖，是湖南省第二大内湖。北、东岸三分之一区域属湖北省赤壁市管辖，黄盖湖濒临长江，属洞庭湖水系，是洞庭湖区的一部分。黄盖湖是古洞庭湖云梦泽的一部分，黄盖湖接湖南源潭河、潘河之水,经由太平河注入长江。水域总面积311平方公里，内垸共有大小堤垸26个，垸堤总长85.1公里，人口近10万人，耕地和养殖面积达29万亩。



      洗磨折戟认前代，一炬东风昔称快。英雄不数曹与孙，况复周郎与黄盖。历史上著名的“赤壁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其时，黄盖为东吴水军主将，在黄盖湖操练水军。赤壁之战后，孙权论功行赏，以此湖赐黄盖，并命名为黄盖湖（原名太平湖）

      要知道，被跟踪的个体来到湘鄂界，就已经是洞庭湖的范围了。而且跟踪的信号是一个，实际上迁徙的候鸟是一群！

      周自然、李振文随机相约前往，还为谁请客的问题争论不休。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有一个神秘人物早就到了那里，进行了观测和拍摄。

      这个“黑衣人”就是“跟着大雁去迁徙”志愿者、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工程师姚毅，他深耕洞庭湖数十年，到处有线人，鸟况尽掌握，早在@周海翔 小心翼翼公布白鹤平平的行踪时，他早已闻风而动，先期到那里拍了片，但是他当时不知道白鹤平平在里面。

      待到平平信号位置确认，又有另外一名更神秘的鸟侠，姚毅的朋友张亮（化名）出现，把平平收入镜头。
这里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因为现在社会上拍鸟的人很多，鸟讯传播很快。一些地方新鸟刚到，很多鸟友蜂拥而至，为了追求出好照片，一些人无限接近、人为布景，甚至驱赶鸟类起飞，这些都会使候鸟栖息受到干扰、被迫离开。

      而如果当地生态容量大，鸟类活动纵深足够，地方政府管理得当，观鸟人文明自律，是完全可以做到人鸟和谐相处、各得其所的。

      “跟着大雁去迁徙”的志愿者就是要做这方面的工作。

      基于这个原因，更因为已有鸟友已经对白鹤平平进行了观测，志愿者们得到了平平和和它的种群活动详细情况，李振文和周自然决定暂不前往；而一旦平平出现异动，再去守护。

      但是，因为平平活动范围大部分在黄盖湖东南侧，李振文还是忍不住先期通过系统内的关系与当地保护机构进行了对接，以便为湘鄂两省志愿者的联合行动做前期准备。

      原来，这个湖是被承包了的，现在退渔还湖，渔民和藕农退出，但是由于老乡要最后一次挖藕，会严重干扰白鹤栖息地。李振文与咸宁市湖长办和当地乡政府进行了深入沟通。目前，核心生境栖息地不让挖藕了。白鹤平平到来以后，湖北省林业局已经高度重视了，咸宁市也很上心，打算建立保护地。

      2021年1月8日，周自然在一个观鸟群里看到一组鸟片，是在黄盖湖拍的。而其他的网友鸟友知道后，都跃跃欲试。周自然随即赶到湖南日报岳阳分社，与记者一起前往黄盖湖调查，同时通报周海翔、李振文和姚毅等人。

      此时此刻，李振文因连日劳累、生病住院，遗憾不能同行。而姚毅则需要前往南洞庭湖做鸟类监测。周自然和记者出发前往黄盖湖，目的是找到白鹤平平的种群，了解平平过冬地的生境和人文环境，同时走访环黄盖湖周边的特别是湖南境内的乡镇政府和保护站。



      10日8时30分，两人出发前往白鹤平平的信号发送地，它己经在那里生活了半个多月，每天的活动范围很有规律，应该可以平安渡过冬天。

      姚毅发来了现场定位，与周海翔发的卫星信号地址完全吻合，说明卫星信号与实际观察地点没有偏差。

      把百度地图范围扩大，出现省界线，你可以看到白鹤平平的越冬地有多么妙不可言：不偏不倚，就在赤壁和临湘的界线上。

      此地三国古战场，赤壁、陆城（与东吴名将陆逊有关）、黄盖湖，曹操败走华容道，仰天长叹：想不到文章锦绣之乡，竟有如此猛将。

      唐代诗人杜牧的《赤壁怀古》写道：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咱们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志愿者救助并放飞的小天鹅“大乔”“小乔”，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手机里的鸟信号，小天鹅“春春”、“涛涛”，灰雁“灰姑”，小白额雁“寒寒”，豆雁“汉南”迁徙，都经过这里！



      二人都很感叹，冥冥之中，我们注定会来到这里，因为“大乔”“小乔”。

      斗换星移，沧海桑田。沿长江两岸的湿地，早已不是曹孟德横槊赋诗时的横样，桀骜不驯的长江被无数的大堤锁住，大部分时间都是温顺地向东流去。

      围垦出来的土地逐渐村庄化，同时也隔断白鹤从北极前往洞庭湖的归程。

      记者和周自然花了两个小时抵达信号点，车子在丘陵地形中走得山穷水尽，忽然眼睛一亮，出现大片湿地。停车，天鹅、白鹤的叫声不绝于耳，近处却只看到天鹅和野鸭。这是一片鱼藕交养的湿地，被笔直的大堤围护，大堤西北，是更大的黃盖湖。

      周自然把车开上大湖和小湖之间的堤坝上，视野顿时开阔。隆冬之季，水位退到最低，露出大面积的滩涂，成群的候鸟在大湖深处栖息。天空不时有白琵鹭和小天鹅飞过，真是一片候鸟的乐土！

      两人继续沿着堤岸向内湖寻找，看到水面上成群的天鹅正在栖息觅食，间或起飞，随即又在不远处降落，激起大片水花。继续往前，白鹤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它们三三两两，有的在滩涂地里觅食，有的在浅水里行走，还有20多只集中在鱼塘的间堤上晒太阳、梳理羽毛。空中也有白鹤，它们有的顺风疾飞，有的逆风悬停，一时风声鹤鸣，让人心旷神怡。

      周自然用望远镜观察，统计到白鹤61只、小天鹅107只、白琵鹭20只、小白鹭近百只，黑水鸡、野鸭数量巨大；但是大部分在荷塘中觅食，颜色干扰大，没有统计。

      周自然反复搜寻鹤群，希望找到带红色脚环和背负卫星跟踪器的平平，特别是根据去年12月24日鸟友张亮提供的线索，平平依然单身，在鹤群中比较孤立，离群索居。他重点观察了单独觅食的白鹤。但是，因为距离较远，没有能够找到平平的上述特征。周海翔教授通过卫星信号判断，平平现在就在这个群，但是大部分白鹤在水中觅食，腿部淹灭在水中，看不到环志，周自然只好给他们一一拍照，准备回家以后在电脑上分辨。



      记者和周自然沿着大堤走了一圈。这里人员活动较少，离白鹤栖息地不远处，藕塘里有几台车，估计是在挖藕，或者是在设置一些障碍，阻止天鹅、白鹤往他们那边觅食。按李振文老师的说法，咸宁市已经通过补偿将核心区的藕塘留给白鹤，那么那一片应该就是非核心区。

      有一台车停在大堤上，几个年长的市民在那里郊游、采野菜，还有两台车是市民在外湖钓鱼的，记者上去采访了他们，提醒这里是省级保护区，为什么还在这里钓鱼，那些人说不知道这个规定。

      总而言之，这里还是一个比较安宁的湿地，没有看到其他的观鸟人，一是本地人对白鹤已经习以为常，二是政府对藕塘做了一些处理，接近天鹅白鹤的栖息地的道路已经扒掉，外人很难进入湿地。而且此地视野很开阔，有人为干扰是很容易制止的。如果有人来观鸟和拍鸟，只要不下大堤，完全可以相安无事。

      二人放心地离开赤壁，逆时针绕黄盖湖东岸前往湖南临湘市黄盖湖镇。在那里，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李孟阳，宣传部副部长李红旭，新闻中心主任丁会云，临湘市电视台副台长许德军，镇党委书记郑娟委托镇长冯义，临湘市黄盖湖湿地管理中心工作人员正在等着我们。

      我们跟着冯义来到西岸的湖边。这里跟东岸的生态有所不同，赤壁境内大堤里面是小湖，类似东洞庭湖的采桑湖，有藕塘、鱼塘、芦苇地的生境，白鹤有充足的食物。而湖南黄盖湖镇大堤里面就是整齐划一的农田和城镇，规整的道路，外面就是滩涂和水面，所以白鹤在这里难以觅食，但是野鸭、鸬鹚、白鹭等候鸟比较多。
据冯义介绍，早几年黄盖湖镇内有一个藕塘，一年最多有上千只小天鹅栖息；但是因为离人太近，老百姓驱赶，后来就没有来了。现在，农村有了很大的发展，村民保护意识都强了，到处都可以见到保护候鸟的标语。老百姓倒都希望天鹅、白鹤多来一点。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跟新闻中心主任丁会云聊天时，周自然发现她对“跟着大雁去迁徙”活动非常熟悉，特别是去年东北-鄱阳湖-洞庭湖的跟踪活动，她还报了名，后来因为名额有限，没有成行；但是，她每天都关注跟踪活动的进程。

      继续逆时针绕湖考察，大家来到临湘市黄盖湖候鸟保护站，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他们观察到了东方白鹳2只、黑鹳1只，小天鹅、白鹭、野鸭数量也不少。但是，志愿者发现保护区内农户还在养牛，这是跟国家的湿地保护政策相违背的，随即给保护区工作人员指出来，并向临湘市市长 反映了这个情况。



      这是“跟着大雁去迁徙”志愿者第一次完整考察黄盖湖。前些年，记者陆陆续续到过这些地方，但是主要是报道抗洪抢险，或者是“三农”方面的采访。这次是第一次站到候鸟保护的角度进行系统考察，记者欣喜地看到，不论湖北还是湖南境内，黄盖湖是干净的，没有鸟网，没有迷魂阵，湖区没有民船活动，整个黄盖湖正在逐步恢复原生态。虽然尚有一些既成的种养殖业等生产生活模式还在维系；但是，政府部门正在有序地规划退出，这一点湖北湖南的志愿者都同时感觉到了。

      回到前面的问题。随着湖南、湖北境内的湿地环境的改善，白鹤会不会越来越多地飞到洞庭湖和江汉平原，实现爱国英雄岳飞的“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的梦想呢？志愿者认为，只要地方政府和干群能够把发展和保护的理念上升到习近平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高度，真正做到人和自然和谐共处，“黄鹤归来”应该只是迟早的事了。